如果沒有一種命定的秩序做出安排,有可能一生都不會相遇。在地球上,在人群中,遇見一個人,與之相愛的可能性能有多少。這機率極低。

──《春宴》

Friday, March 18, 2016

那時候,你在哪裡?──《野菩薩》

  我們一直是破碎的,答問與重述不能使我們完整。(p.212)  

  在大學的時候就已經聽過黎紫書這個名字了。知道他是馬華作家,也因講座的緣故,看過一些關於他作品的文本。然而真的接觸他的作品,是在畢業之後。沒有從他最早期的作品或是當初講座上提到的長篇《告別的年代》開始看起,反倒是買了近期的短篇集《未完‧待續》。滿喜歡的,算是第一個接觸的馬華作家,後來也讀了黃錦樹的小說,也很是喜歡。

  再來就是《野菩薩》了。

  《野菩薩》的出版時間比《未完‧待續》來的早,讀完以後我想起黃錦樹的小說,他們的小說裡都有著鮮明的馬來西亞場景,那種濃濃的異國色彩讓我無法忘懷。不過在回想《未完‧待續》時,卻記不得有這樣的段落。我是去年六月時看的,對於內容的印象很淺,只記得最後一篇與書名同名的小說自己很喜歡,因為那是後設小說,讓我想起大學時學習的日子(儘管那時非常討厭完全讀不懂的後設),而且寫得真的很好。而《野菩薩》裡幾乎每篇小說你都會窺見那無論下著雨或炙熱的天或充斥與蛙鳴叫的山谷或後院種著木瓜樹的場景,好似熟悉──如台灣中南部常見的景,卻又陌生。
  我特別喜歡〈生活的全盤方式〉和〈盧雅的意志世界〉。不過這兩篇馬來色彩並沒那麼濃烈,真要比,那盧雅這篇也許來的濃些,畢竟他有種木瓜樹的後院。若想看馬來色彩濃的,我推薦〈國北邊陲〉和同書名的〈野菩薩〉,前者是山林田野的描述讓我聯想到黃錦樹的作品,後者則是大量敘述了繁華大街或尋常小巷。

  〈生活的全盤方式〉文中穿插了許多顧城的詩句,是篇充滿七月刺眼陽光卻很黑暗的故事。故事中的「你」在律師事務所上班,接了一個案子:一個女孩殺了一個彩票行工作的男孩。那個女孩──于小榆曾在「你」的事務所上班,但她及其安靜,靜到「你」幾乎對她沒什麼印象,靜到近乎冰冷。于小榆是那種在路上隨便都能抓一大把的女孩子,她很普通,可她殺了人,還僅是因為彩票行男孩打錯了她的彩票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自此之後,她被強冠上了「有病」這詞,她卻一點都不在乎。
  可是,打錯彩票真只是件小事嗎?這事只是個引子,彩票行男孩對于小榆過於認真解釋的姍笑或其餘買彩票的人的看笑話才是促成這場悲劇的主要原因。

  她茫然環顧四周,有點懷疑眼前的世界。是這個鎮嗎。那些人裡有平日熟見的臉,有帶小孩到肯德基買過快樂餐的老翁,有剛才替父親拿剃刀時瞥見過的婦人,有住得離她家不遠卻沒多少交情的一個老鄰居。她不明白事情何以有那麼難說清楚。這些人,像課堂上聽不明白老師授課,也不想明白,只一味在笑的小學童。……人們在搖頭。人們用半張臉在笑,另外半張臉在交頭接耳。世界在徐徐旋轉。陽光偷偷地調度小鎮上每一幢建築物的所在。于小榆掉落到漩渦狀的情境裡。因為她始終占住那窗口不願讓步,人們遂改到另一個窗口排隊投注。沒有人站到于小榆那一邊了,連賣彩票的男孩也換了位置。只有于小榆一個人感覺到。旋轉。她被偷換了位置。世界聽不懂她的語言。(p.134-p.135)

  這樣的事其實在現實生活中層出不窮,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像于小榆那樣深沉的黑暗與衝動,這些黑暗與衝動並非一日造成而是逐漸一點一滴累積來的。但更多時候我們是彩票行的男孩和旁邊圍觀的人們。

  〈盧雅的意志世界〉描述盧雅如何在現實世界與文字虛構世界間遊走,怎麼試圖以文字的世界掩蓋這殘忍的現實世界。小說中的視角不是盧雅而是盧雅高中時的輔導室老師,「我」由盧雅交的一篇篇作業中去拼湊、走過盧雅的童年與現下。有時「我」是置身事外的敘述者,有時則深陷其中,彷彿自己就是盧雅隔壁鄰居或是曾與她擦肩而過的路人。

  比之母親,盧雅有一股骨子裡透出來的蠻勁。從十歲起,她已不怕挨母親打了。打她吧!她不閃不避,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母親看。她的眼,錐子一樣銳利,卻又那麼深邃,愈往裡看愈看不透,像同時含著厭惡與憐憫;她不吭一聲,嘴角偶爾溢出一點譏笑,這態度讓母親感到恐懼極了。
  因此母親便不敢再打她。這孩子,打她只會讓人心虛。母親甚至懷疑盧雅被打出毛病來,可她不曉得盧雅僅僅是突然起了某種信念,就像她真相信有人單憑注視就能拗屈鐵匙羹那樣,她也相信只要夠憤怒了──讓心裡的火焰上升到某個超越人類極限的程度,即便是肉身凡胎吧,也有可能目眥盡裂,突然脫胎換骨,變成惡鬼羅剎或綠巨人浩克。(p.191)

  撇除愛曠課、選擇性交作業、幹過瘋狂事(露鳥俠出現在自己身旁,沒被嚇得花容失色,竟還報以微笑逼退露鳥俠,自己繼續安然看書)等等,盧雅其實只是個很普通很愛看書很安靜的女孩子。和于小榆是一樣的。但他們是發生了什麼才走到這一步的呢?但我們能這樣發問嗎?我們能說這是「不正常」嗎?很多時候我們會覺得不正常,是因為這人事物使我們畏懼。而畏懼的原因大多是無法掌控亦是未知。我想,像是盧雅的作業中總會有「你說呢?」、「那時候,你在哪裡?你們在哪裡?」這樣的問句,她以「你」作為一個預設讀者,她以為他應該在場的人;于小榆也一定在心裡問了無數次「你在哪裡」吧。可如同丟進水池的石子,水波過了就不會有痕跡,他們投擲進這世界的疑問也不會有回音。

  是世界沒有好好善待他們,不是他們錯待了這世界。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我們都需要好好被回應。